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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人人”的联想
发布时间:2018-08-24    作者:梁俊芳    浏览量:1425     分享:


    有两个节日最能唤醒我童年 的记忆:清明和七月十五。清明,燕子呢喃着在细雨中斜斜地飞,快嘴的麻雀在鹅黄嫩绿的树梢上喋喋不休地争吵。“清明来了”!燕子和麻雀们这样说。“清明来了,该捏巧巧儿(麻雀)了。”

    神木南面是我的故乡,这里干旱少雨的土壤供养不起娇贵的小麦,谷子、糜子、黑豆、绿豆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忠实的子民。白面是极其金贵的,因此,只有在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时才能吃上白面。尽管如此,再寒酸的人家,捏面人人用的白面是绝对不可以马虎的,面一定要白,否则会担心人家笑话:“他们家的面人人掉进碳圪崂里了吗?”

    说到面人人,不得不说神木土地上的面人眼睛草。它们一定和面人人有着血脉相连的情愫,要不,为什么每到七月十五,它们淡黄色的小花朵开放得那般楚楚动人?每一朵小花都笑意盈盈地招呼着路人:“该捏罗汉了!”它们生长在大路旁边、打谷场上人流穿梭的地方,似乎担心人们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当秋风把山野染成金黄,面人眼睛草就摇起了祈福的铃铛。有的人家用黑芝麻、槐树籽、黑豆等做面人眼睛,但总不如面人眼睛草籽那般乌黑油亮,生动逼真。人们捏的面人人点了眼睛,瞬间明眸善睐,顾盼神飞的燕燕雀雀一律翘首仰望蓝天,振翅欲飞。我天真地认为,它们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在大山包裹的小山村里降生、成长,一定做着渴望飞翔的梦。鱼儿、青蛙个个摇头摆尾、跃跃欲试。黄土高原没有激流深渊,就让它们歪一歪脑袋,把目光投向蓝天,把天空当作蔚蓝的深海吧!妈妈捏的面人人不是躺着就是趴着。罗汉越大越好,有时候一口锅里只够躺三四个罗汉,巨人罗汉身体容易变形,就给它们背一根高粱棒棒,有了坚硬的脊椎,就有了钢筋铁骨般的躯体。故乡土地上的罗汉充满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肚子,圆圆的眼睛,用颜料给刚出锅的面人人略施粉黛,它们便个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在阳光下晾晒,混合着阳光味道的麦香味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我们的鼻息,考验着我们的意志。

    面人人是我们童年时期值最得炫耀的资本,嘴牢的孩子把面人人挂在墙壁上展览,博得一片赞扬声。那个抱着大罗汉招摇着走过村头巷尾的孩子如一株骄傲的向日葵,承受着无数艳羡目光的洗礼。

    在神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多少沧海变成了桑田,多少往事化作了云烟,然而清明捏巧巧儿,七月十五捏罗汉的故事却在祖辈和父辈们的口耳相传中越发鲜活起来。每到清明,爸爸总会叹息:“晋文公三面烧山,本意是为了把介子推引出来,没想到竟然烧死了,唉……”据说晋文公为了纪念介子推,下令将介子推烧死于绵山的那一天定为寒食节,家家户户禁生烟火,吃冷食,捏好的巧巧可在寒食禁火期间食用。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习俗逐渐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即对春天和对美好事物的热爱与憧憬。

    小时候每到七月十五、八月十五,大人们总念叨一句话:“七月十五捏面人,八月十五杀鞑子。”就像口头禅似的。从祖辈和父辈们的口中得知,鞑子的面孔是可憎的。元朝时,蒙古人统治了汉人,他们对汉族严格监控,十户汉人供养一个蒙古人,即老百姓口中的鞑子,他们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民间禁用刀具,十户汉族人家才能共用一把菜刀,更让百姓切齿痛恨的是,不管谁家娶媳妇,都首先要让鞑子入洞房,反抗的激流在暗中汹涌。

    六百多年前的那个七月十五,用来祭祀的面人大得出奇。六百多年前的那个八月十五,压迫者利用隐藏在面人中的刀具和月饼中的联络暗号,将鞑子一举消灭。然而,鞑子已经把痛苦的种子撒在了这块曾经饱受凌辱的土地上。在故乡,青年男女婚恋首先要打问门户,门户不对,免开尊口。所谓门户,就是家族中一脉相传的狐臭味。谁家要是和有狐臭味的人家结亲,整个家族的人都会集体反对。实在无法阻拦的,只好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好好的一潭清水,硬生生地给搅浑了呀!”我不止一次问过大人们:“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有狐臭味?”大人们没好气地回答:“那都是鞑子留下的种!”

    尽管岁月的风早就把那不和谐的味道吹得烟消云散,然而,鞑子留下的痕迹依然存在。门户依然是盘旋在某些相爱的人们头顶的一团阴云,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道难以跨越的门槛。

    因故事而生的习俗亦如常开不败的花朵,把平淡的生活点装点得绚丽夺目;如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彻古今。清明节的雀雀儿还在晴空丽日下欢快地鸣叫,七月十五的罗汉又在不远处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