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关于母亲最早的印象便是她坐在玻璃柜台后收钱、取货或者织毛衣。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母亲是故乡小镇上为数不多的个体户之一。在离乡政府不远的马路边上盖了一间铁皮的小房子,房子中间用高高的木头货架隔开,卖一些烟酒副食小百货。前墙上开了很大一面对开的窗户,窗台朝外,有半尺宽,窗下放一张木质的三屉桌,桌前一把带靠背的藤椅。货架后边放了一张小床和简易的灶具,除了卖货我和母亲还住在这里。遇上刮风下雨的时候风吹起的沙石和雨点打在铁皮的屋顶和墙上,声音听着比外边还骇人。镇上的人都叫母亲的商店“铁皮铺铺”。
“铁皮铺铺”对面是一间由国营改制成个人承包的食堂,是小镇上最大的饭店。当时乡政府和镇上一些有头脸的人宴请都是在那里。食堂里也售卖烟酒、零食。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母亲的店里买。因为和食堂相比母亲店里的货品种类齐全、价格合理。食堂里的厨子偶尔也会来铁皮铺铺买个酱油、白糖什么的。那个时候镇上还没有幼儿园,我的学前时光大多是和母亲一起在“铁皮铺铺”里度过的。在那个零食匮乏的年代母亲的“铁皮铺铺”给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零食,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饼干、蜜饯,我也因此和镇上大多数的孩子成了好伙伴。
除了看店,母亲去县里和市里进货的时候也都会带上我。我对城市最早的认知便来自和母亲进货的那些日子,去县里进货,站在店铺最多的街上,一抬头看到的是延绵的青山,去市里的进货点,抬眼望去则是高高的楼房。20块钱一晚的县招待所和25块钱一晚的市招待所格局都差不多,两张单人的木床铺着白色的床单,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尾,中间窗台下放着三屉桌,桌子上一台17寸的黑白电视,只有中央台和陕西台可以看。房间里还摆放着洗脸架、暖水瓶,开水得自己拿着暖水瓶去水房打。二者唯一的区别是市招待所的楼房多了几层,楼道里铺着地毯,一楼大厅里还有各种小吃售卖窗口。我第一次独立购物就是拿着母亲给的两块钱在招待所楼下买了一把烤串拿回房间和母亲一起吃。
后来镇上拓宽马路,“铁皮铺铺”占了路面,只好被拆掉。母亲带着我回了老家。为了谋生母亲曾接了手套厂的活计拿回家做,也在服装厂里打过零工。街上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再后来有了各种各样的大市场、商场、超市。母亲偶尔也会动一动再开间店铺做生意的想法,但感叹于生意难做,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一直到2010年,父母年岁渐长,想找一份合适的零工已经不那么容易。我也已经大学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思谋多日,想着不如再给父母开一家小店,既可以让他们自食其力,又能免去为生计奔波之苦。一番考察筹备之后母亲的第二家商店“如远百货”开业。店名“如远”在父母名字中各取一字,又与“如愿”谐音。
“如远百货”选址在小区门口,以服务社区为主要经营特色。店面近100平米,货物包括日用百货、烟酒副食、粮油蔬菜等日常必需品。小区外围做围墙和绿化带的时候母亲多次和工程部沟通、协商,修了一条从小区大门直达店门口的便道。既缩短了小区住户的回家的行程,又为“如远百货”拉到了客源。
刚开张的时候父亲看店,母亲则跑市场、联系货源。货比三家之后确定了固定的供应商,只需要几个电话,店里的货物的种类、数量和质量问题便都解决了。店里、店外都安装了监控,电子称、收银机、验钞机等设备一应俱全,100平米的店面,同时陈列出售几百种商品两个人照看也丝毫不忙乱。中午客流量少的时候母亲还能抽空追追剧、打打麻将。时间一长父母和小区的人混成了脸熟,母亲始终本着小本买卖,诚信经营的原则,老顾客越来越多,客源也越来越稳定。“如远百货”兼顾的也越来越多,从酒水饮料到粮油蔬菜,从鲜奶预定到快递代收,从面对面交易到送货上门,从捎话寄存到委托代办。曾有老客户说,“我每天下晚班回来看见“如远百货”灯亮着,觉得终于又回家了,心里都是暖的。”
慢慢地从前对做生意丝毫没有兴趣的父亲也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经营理念,他常说“做人心要诚、手要勤、眼要明,做生意也是一样样的。”开店不仅让父亲赚了钱,也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初中没有毕业的父亲,现在不仅学会了微信、追剧等基本技能,连网上银行、手机理财等也都信手拈来来。有时候夜里关门结算的时候的我感叹营业额怎么那么少,父亲便会拿出手机带着孩子似的得意神情说“你也不看看这里边有多少”。我看不明白的微信、支付宝收付款小账本,他看几两眼便能准确算出营业额和进货支出。
上个月母亲全款买了她人生中第一套商品住宅。她说“以前房子没有商品化的时候,咱又没钱也没又买房的机会,如今钱好赚了,房子也成商品了,挣钱买东西心里踏实。等拿到新房钥匙了,我跟你爸商量商量还要在新家的小区门口再开一间‘如远百货’。
母亲的商店,从80年代末的“铁皮铺铺”到2018的“如远百货”,商品越来越多样,社会来越多元化,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多彩。唯有一样却始终没有改变,“小本买卖,诚信经营”生意才能越做越久,商店才能越开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