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纵横,梁峁交错的黄土塬是我的故乡,在这里水一直是稀缺之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祖祖辈辈为水而辛劳,为生存而挣扎,演绎着一暮暮难以忘怀而又悲喜交集的故事。
早年间乡亲们只能在深沟里挑水。天刚蒙蒙亮就起身,担起两只空桶,桶里放上小马勺,点上一锅烟,径直往沟底走,这是每家的壮劳力一天的首要事。大家都不约而同、三三两两,一路相跟着、说笑着,有爱热闹的还唱上几句酸曲儿,一时歌声、笑声满山飘,不时惊得草丛里的山野鸡扑棱棱窜出几丈高……不知不觉就下到了沟底的水泉旁。说是泉,其实充其量只是一个小水坑,只有一股小细流从山涧的石缝里缓缓淌出。因而并不是一去就能挑着水,如果来的人太过密集,水坑里没有蓄下能供舀出来的水,就耐心等待。好不容易挑上水了,上山的路可不比下沟那么容易。肩上压着重重的水担,“之”字形的山路坡陡弯急,再精壮的汉子鼻口也喘着粗气,脚下一步一步吃力地往上蹬,走不了几步肩膀便疼痛难忍,只好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当体力不支时,便只好找个稍平坦一点的地势,小心翼翼地让两只水桶平稳着地,生怕桶里的水溅出来,然后坐下歇口气,一边抽烟一边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盘算盘算自己的小日子,琢磨琢磨心里纠结的那些个难事,当然有时也憧憬一下未来,想想自己的美心事。这样一路歇上三四歇才能将一担水挑到家。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说不清究竟走过了多少岁月。
说起家乡水,不能不提村头的涝池,黄土塬上村村都有涝池,池水主要靠夏秋雨季自然排水蓄积而成。这是黄土塬上最美的风景,给这块干巴巴的土地平添了几分灵动与秀美。就如同歌里唱道的那样,这是月亮的镜子、黄土塬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微风过处,清澈的池水泛起层层涟漪,好像多愁善感的少女皱一皱眉头。池边的百年老柳树垂着枝条随风摇曳,宛如舞女们轻柔的玉臂在召唤远方来客。涝池边是小媳妇大姑娘们洗衣裳、拉闲事的热闹地,什么家长里短、男欢女爱、日子光景、奇闻异事,都在这里汇集发散,妇女们边洗衣裳边说着她们自己的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苦她们的苦,乐她们的乐,时而爆出爽朗的笑声。涝池边的树枝丫、柴垛堆,晾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衣物,就像奥运村开村升旗一般。还有那朴实憨厚的庄稼汉,在夜静无人时脱得只留大裤衩,偷偷下到涝池里洗去身上的污垢、洗去多日的疲劳。这里也是孩童们戏水玩闹的乐园,炎热的夏季,调皮的男孩们光着屁股扑腾到涝池里学狗刨;寒冷的冬日,皮实的农家娃在涝池厚厚的冰层上挥舞着鞭子转陀螺、滑冰车……这里俨然成了乡村孩子们的乐园!
前几天当我回到家乡黄土塬时,一切都令我感到新鲜和吃惊,以往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难行的土路成了柏油路;村中的主马路安装上了先进的太阳能路灯,家家都有太阳能热水器;乡亲们不再摸黑出行深一脚浅一脚;自来水管连接到了每家每户,一拧就出水,用水不再作难,记忆中那种深沟里挑水、涝池上洗衣服的一幕幕永远成为历史;涝池还是那个涝池,但不见了孩童们玩耍嬉闹的身影,因为他们在城里上学、在参加各种兴趣特长班、在互联网上畅游……